清明節(jié)沐雨而來。
    媽媽說要去給老酒鬼掃掃塵，添抔土。
    可是媽媽說墓太遠，況且山路不好走，讓我別去了。不過，盡管她這么說，我卻在心里咀嚼這句話……什么樣的距離才叫遠呢？路再遠，及得上我和老酒鬼留下的痕跡嗎？從我的開始走到他的結(jié)局，頭尾相接正好走了一輩子??！老酒鬼生前愛喝二鍋頭，五年來，我和老酒鬼生活在一個特定的環(huán)境——酒瓶子俯拾即是的地方。他和酒的關系大概就是知識分子口中常說的“伯牙子期”吧！剛開始還真不適應和他共處在一個屋檐下，老酒鬼一喝酒就被酒精刺激成了“反社會人類”，他總是高高在上地俯視這個社會，信口發(fā)表一些膚淺之論，一張口就詛咒這個社會的蛀蟲。我因為不滿這點，還嘲弄過他是夫子自道。那年他63，我13，身高和年齡上距離都太大，以至于我們只能用吼的，于是距離越遠，分貝越大；分貝越大，距離越遠……
    那一天，冷眼看著他醉醺醺地指點云云，聽著他咒天咒地。他不知道，我已經(jīng)深深地厭倦了這種“激情歲月”，于是漠然轉(zhuǎn)身，就在決然遠去的一剎那，在一雙很深的眼睛里，泛起了夜色遮不住的清漪……我以為他該知道，他醉的時候，是我們緊緊相依的日子里他最不能給我幸福的時候，那時的他是全世界最不可能給我幸福的人！是離我最遙遠的人！我踩著黃昏的陰影向麥田走去。麥田里，寂靜無一人，只有一叢叢高高壘起的麥垛。我就躲在麥垛后面，計算著從老屋到麥垛的距離。我要等著老酒鬼哭著來找他的幺兒，然后我要給他燦爛一笑，讓他狼狽逃跑！想著想著，我笑出了聲。
    可是，沒有。天色漸暗，連鬼影都沒有。
    我一路咕噥著回去，318、319、320……335！眼前，那間老屋就這么突兀地橫在我面前！再見他時，他漲紅的臉不知是酒意還是怒氣……我再沒有舉步，因為我們本就是世界上距離最近的兩人，這種關系連成的距離讓我們無路可走！他沒有道歉。因為他不是天主教徒；我沒有懺悔，因為我無悔可懺！他咆哮著讓我滾回屋睡覺！我求之不得，以最快的速度扔給他一個最遠的距離，而他臉頰上的液體，我只當它是鱷魚的眼淚。
    后來，“特定環(huán)境”起了一點微妙的變化，雖然酒瓶子還是被扔得到處都是，但他的戾氣再沒有把我打得措手不及，距離雖不可消除，但彼此總還在身邊。
    路上行人欲斷魂。我踩著媽媽的腳印奔著同一個經(jīng)緯度而去，他已在終點，我還在路上！從沒有一條路走得我勇氣殆盡，從沒有一個人讓我想得淚如雨下。老酒鬼，那些歲月已改變了過往的模樣，我們不要再去在意！放心，很快，很快……我就會跑到你的面前，讓我告訴你那些年敗給距離的人……除了你，還有我……
    外公，路雖遠，但我會一步一步地走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