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讓是中國古代歷史上統(tǒng)治權轉移的一種方式,即皇帝把帝位讓給他人。相傳三代時堯禪位于舜,舜禪讓于禹,歷史上傳為美談。但時代久遠,難考其真?zhèn)?,所以存而不論。后世的所謂禪讓,實際上是篡權的一塊遮羞布,所謂禪位就是篡位,如曹丕篡漢,司馬炎篡魏就美其名曰“禪讓”。禪位與篡位之不同,就在于前者是主動讓位,而后者是被迫讓位。
大理國君的禪位,屬于前者。在中國古代史上,像大理國皇帝頻頻禪位的現(xiàn)象,是絕無僅有的。綜觀大理國歷史,傳23世(含大中國),其中禪位的國君就有10個。他們是:1、秉義皇帝段素隆,乾興元年立,在位4年,宋仁宗天圣4年禪位為僧,子素貞立。2、圣德皇帝段素貞,宋仁宗天圣4年即位,在位15年,慶歷元年禪讓為僧,孫素興立;3、興宗孝德皇帝段思廉,宋仁宗慶歷4年即位,在位31年,神宗熙寧8年禪位為僧。子廉義立;4、上明皇帝壽輝,宋神宗元豐3年即位,在位一年,因天變(日月交晦,星辰晝見)而禪位思廉之孫正明;5、保定皇帝段正明,元豐5年即位,在位13年,為君不正,禪位為僧,異姓高升泰立;6、富有圣德表正皇帝高升泰,宋哲宗紹圣元年即位,在位2年,還位段正明之弟段正淳;7、后理國中宗文安皇帝段正淳,紹圣2年即位,在位12年,因慧星見西方,大疫?;兆诖笥^2年禪位為僧,子段和譽立;8、憲宗宣仁皇帝段和譽,大觀2年即位,在位39年,王老,因諸子內爭外叛,于宋高宗紹興17年禪位于僧,子正興立;9、景宗正康皇帝段正興,紹興17年即位,在位25年,宋孝宗乾道8年4月重霧,16日霧才散,遂禪位為僧,子智興立;10、神宗皇帝段智祥,南宋寧宗開禧元年即位,在位33年,理宗嘉熙2年禪位為僧,子祥興立。
大理國時也發(fā)生兩次篡位的事:一是文經皇帝段思英在位僅一年,其叔段思良爭帝位,廢帝為僧,而自立;二是上德皇帝段廉義被楊義貞所弒而自立,篡位僅4月,高升泰討而誅之。不過這兩次篡位都沒有打著禪位的旗號??梢姶罄韲?0次禪位都是在位者主動讓位,而不是被迫的。
前后大理國的10個皇帝為什么要主動禪位?
首先,與開國皇帝段思平的政治思想有關?!抖问蟼鳠翡洝份d:“按制,皇族直系,6歲習文武,10歲善射騎,13演陳操兵,15文能詩詞牘文,武能帶兵打戰(zhàn)。無能者,皇子難登大位,將以皇族文武全才有德者薦為國君?!贝酥茷槲奈浠实鄱嗡计剿?。思平又定:“若國中皇室無良才,朝中若有文武雙兼大才德者,可立為國君,賢者居之?!?《三迤隨筆·保定帝段正明》)段思平制定的這一套制度,在封建社會無疑是具有進步意義的,“賢者居之”是“官天下”的表現(xiàn),是“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者居之”的同義語,只可惜“官天下”這種政治理想在中國歷史上僅僅是一種空想,從來就沒有實現(xiàn)過。秦始皇帝說過他要搞“官天下”,但只是說說而已,后來就在沙丘不明不白地死了,秦二世搞的還是“家天下”。但這種人們夢寐以求的政治理想卻在偏安于西南邊陲的大理國得到部份實現(xiàn),可稱為中國歷史上的奇跡,最耀眼的閃光點。有的禪位是不搞終身制,也值得肯定。
天明皇帝段素興,得帝位三日,聞東京昆明多美女,繁華超西京,委國事思廉,至東京張榜選美女50余,建行宮于玉案山。重開金汁河、銀汁河,兩岸十里長堤遍種楊柳十萬株,亭閣200座。每次出游,300美女伴隨左右,所到之處開懷暢飲,花天酒地,荒淫無節(jié),慶歷9年,國中臣民共推思廉為帝,廢素興,遣于武定,這是“賢者居之”的具體實施。
保定皇帝段正明,好佛吃素,不理朝政,疏遠后妃,宮廷內外多怨之。國事全由清平官高升泰治理。國中君臣知段正明無心國政,議立高升泰,升泰與正明交深,苦勸正明務政。正明說:“這皇帝本由賢者居,十余年來大理由爾管,吾本逍遙居士,今當出家遜位。”這清楚地表明他的禪位是讓賢。紹圣元年,禪位高升泰,出家崇圣寺。而高升泰登極時則表示:“余老矣!體弱多病,今雖為君而知天命,歸山后決不傳位泰明,而立清平官,并歸還帝位于段家”。建大中國,在位2年,喘疾,立詔曰:“國本段氏所有,正明讓帝位不得已事。今吾將死,還位于段正淳。正淳仁,精通國策。凡我高氏子孫,世代扶而不存二心,眾遵之?!?《三迤隨筆·后大理一世段正淳》)于次日彌留時傳位于段正明之弟段正淳。升泰知正淳登極,曰:“我可安心而去?!毙κ?。這不僅是大理國史,而且也是中國歷史上禪讓的一段佳話。將帝位拱手讓于異姓恐怕是絕無僅有的事了。比之那些為爭帝位而弒父、弒兄互相殘殺的事例來,何異霄壤!
段正淳也沒有搞終身制,在位12年,就禪位于長子和譽。在他禪位時說道:“己為君無能,災星現(xiàn)而疫起,玉龍雪崩山流。今和譽長大,儲立為君。況年事已高,今與宋通,國中多事,為君不能統(tǒng)軍馳騁沙場,何以治國?”他的禪位,不是因為他的無能,而是因為發(fā)生自然災害:“崇寧4年冬末,慧星初見西方”,“疫起永昌,東延鄯闡,至冬初,死三成。豺狼四竄,食人無計。是年洪水四溢,田事歉收,開倉取食。正淳懼,許愿出家于大觀2年?!弊匀粸暮Ρ九c人事無關,但古人認為這是天對人的譴告,如果是中國的皇帝,至多發(fā)一個“罪己詔”虛應故事,而皇帝照當,大理國的皇帝卻不是這樣。有好幾個皇帝都是借自然災害而讓賢的,他們的思想境界比“天朝”的大皇帝還高許多。
大理國主禪位后,大都出家當和尚去了。從這一行為可以發(fā)現(xiàn)他們的禪位與受佛教思想的影響有關。大理國信仰佛教在中國歷史上是有名的,以佛教為國教,上至國主,下至百姓,都篤信佛教,這不僅因為云南靠近佛教的發(fā)祥地印度,佛教易傳入,早在南詔時代,佛教就十分興盛。大理承南詔舊制,一脈相傳。最重要的一點,更在于與開國皇帝段思平的一段奇特的遭遇有關。據史載:大理段氏本蒙氏武將。段思平為楊干貞追殺,躲避于古寺觀音大士法身后,楊氏遍尋不得,而感大士慈航普渡,救思平于危難。思平發(fā)愿,若得大位,必以全國供養(yǎng)三寶,遍建伽藍,以佛為國教。恩平奪取政權后,立國曰大理,稱文武皇帝,建八大伽藍,并諭:“除37部,臣民皆信佛,戶戶供養(yǎng)觀音。初一、十五君臣萬民素食……?!贝酥蒲刂梁蟠罄恚罄碜晕慕浕实?段思英)出家始,有10帝為僧。崇圣寺、無為寺皆為國寺,兩寺住持可參國事,可擇儲君。而二寺住持大比丘多為歷代國君,清平官。
由于佛教為國教,歷代皇帝、清平官當然要帶頭信教,所以他們受佛教思想的影響更深,佛教的基本教義是以斷除煩惱而成佛為最終目的,為了成佛,斷除煩惱,有的皇帝便看破紅塵,禪位于他人,毅然出家了,從一些帝王出家的經過,可以看出他們的禪位是深受佛家思想的影響。
段和譽是大理國的中興之主,很有作為,但他晚年還是出家了,他禪位出家的原因,一是因為國中王室紛爭,力不從心。二是受宋僧法緣大比丘的影響。法緣與他講了一個“空”字,使他“漸悟棄國禪位之念”。段素貞禪位出家的原因是緣于一個夢:夢見佛祖,佛祖講“佛不滅論”:“……人生苦海,茫茫無邊。欲登彼岸,一念之間”。曉鐘驚夢之后,次日,并召群臣,傳位素興。段正明禪位為僧的原因是篤信佛教,喜燒香拜佛。常言前世本佛門比丘,六根不凈,雖有大功德,罰到世間了卻諸孽。自稱逍遙皇帝,居士段正明。于大理國建300小寺,99大寺,自曰:若滿一百大寺,將棄帝出家。因其對佛教到了癡迷的程度,所以無心國政,國人議立高升泰,他也就順水推舟,禪位出家去了。
大理國雖不是政教合一,但“政”與“教”彼此有密切的關系,而且教是政的基礎,如規(guī)定:“若非佛子,不得做官”就是。有時教還左右著政。大理國僧分為5類,第一類為法師,如贊陀、羅荃、周壽海、董迦羅等皆得國師之位,可隨軍出征,決策戰(zhàn)爭,國人敬之如王。無為寺、崇圣寺皆為國寺,兩寺住持大比丘多為歷代國君、清平官,兩寺住持可參國事,可擇儲君,權力巨大。國君出家,并非完全出世,還可干預朝政??梢姶罄韲U位后,實際上是在作太上皇,仍然可以遙控政治,不是利欲熏心的人,是樂意做既當太上皇又可成佛這樣一舉兩得的事的。
當然,大理國君的禪位,有的也并非出于自愿,有不得已而為之的事例。如段思英的禪位,就是因為其叔父段思良爭帝而相逼。思英忿然說:“阿母在世,常言及叔有為帝之心,今果然?!薄八抉R昭之心,路人皆知?!倍嗡加⒉坏靡眩抛尦龅畚?,秉義皇帝段素隆禪位出家,是因為段素廉的孫子素貞少年而有爭帝位之心,常與群臣一言:“吾父雖故,位當屬孫。阿叔居之而國理何在?”素隆梗直,就禪位給素貞,出家無為寺。
總的說來大理國雖時有王室紛爭的事發(fā)生,但矛盾斗爭并不激烈,這恐怕得益于段思平所定的制度,同時又受佛教思想影響的緣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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