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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 青梅煮酒論英雄
選自《三國演義》(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0年版)第21回。與本文相關(guān)的情節(jié)是:曹操應(yīng)漢獻(xiàn)帝之詔到洛陽平定了禍亂,被任為丞相,于是乘機(jī)挾持漢獻(xiàn)帝遷都到許昌。在圍場射獵時,曹操對漢獻(xiàn)帝大為不敬,并顯示出對帝位的野心。漢獻(xiàn)帝感到曹操的威脅,密詔國舅董承聯(lián)合力量謀畫殺死曹操。劉備在這之前居小沛,因受呂布所迫來投奔曹操。助曹消滅呂布之后,被安排住在相府左近宅院,實(shí)際是受到監(jiān)視。青梅煮酒論英雄的故事就是在這種情況下發(fā)生的。
羅貫中卻說董承等問馬騰曰:“公欲用何人?”馬騰曰:“見有豫州牧劉玄德在此,何不求之?”承曰:“此人雖系皇叔,今正依附曹操,安肯行此事耶?”騰曰:“吾觀前日圍場之中,曹操迎受眾賀之時,云長在玄德背后,挺刀欲殺操,玄德以目視之而止。──玄德非不欲圖操,恨操牙爪多,恐力不及耳。公試求之,當(dāng)必應(yīng)允?!眳谴T曰:“此事不宜太速,當(dāng)從容商議?!北娊陨⑷ァ4稳蘸谝估?,董承懷詔,徑往玄德公館中來。門吏入報,玄德迎出,請入小閣坐定。關(guān)、張侍立于側(cè)。玄德曰:“國舅夤夜〔夤(yín)夜〕深夜。至此,必有事故?!背性唬骸鞍兹粘笋R相訪,恐操見疑,故黑夜相見。”玄德命取酒相待。承曰:“前日圍場之中,云長欲殺曹操,將軍動目搖頭而退之,何也?”玄德失驚曰:“公何以知之?”承曰:“人皆不見,某獨(dú)見之。”玄德不能隱諱,遂曰:“舍弟見操僭越①〔僭(jiàn)越〕超過了封建禮法的等級規(guī)定。,故不覺發(fā)怒耳?!背醒诿娑拊唬骸俺⒊甲?,若盡如云長,何憂不太平哉!”玄德恐是曹操使他來試探,乃佯言曰:“曹丞相治國,為何憂不太平?”承變色而起曰:“公乃漢朝皇叔,故剖肝瀝膽以相告,公何詐也?”玄德曰:“恐國舅有詐,故相試耳?!庇谑嵌腥∫聨гt令觀之,玄德不勝悲憤。又將義狀出示,上止有六位:一,車騎將軍董承;二,工部侍郎王子服;三,長水校尉種輯;四,議郎吳碩;五,昭信將軍吳子蘭;六,西涼太守馬騰。玄德曰:“公既奉詔討賊,備敢不效犬馬之勞?!背邪葜x,便請書名。玄德亦書“左將軍劉備”,押了字,付承收訖。承曰:“尚容再請三人,共聚十義,以圖國賊?!毙略唬骸扒幸司従徥┬?,不可輕泄?!惫沧h到五更,相別去了。
玄德也防曹操謀害,就下處后園種菜,親自澆灌,以為韜晦〔韜晦〕把光芒收斂起來;有意隱蔽才能和意圖,避免別人注意和猜疑。之計(jì)。關(guān)、張二人曰:“兄不留心天下大事,而學(xué)小人〔小人〕封建統(tǒng)治階級對勞動人民的蔑稱。之事,何也?”玄德曰:“此非二弟所知也?!倍四瞬粡?fù)言。
一日,關(guān)、張不在,玄德正在后園澆菜,許褚、張遼引數(shù)十人入園中曰:“丞相有命,請使君便行?!毙麦@問曰:“有甚緊事?”許褚曰:“不知。只教我來相請。”玄德只得隨二人入府見操。操笑曰:“在家做得好大事!”嚇得玄德面如土色。操執(zhí)玄德手,直至后園,曰:“玄德學(xué)圃①〔學(xué)圃〕學(xué)習(xí)種菜。不易!”玄德方才放心,答曰:“無事消遣耳。”操曰:“適見枝頭梅子青青,忽感去年征張繡時,道上缺水,將士皆渴;吾心生一計(jì),以鞭虛指曰:‘前面有梅林。’軍士聞之,口皆生唾,由是不渴。今見此梅,不可不賞。又值煮酒正熟,故邀使君小亭一會?!毙滦纳穹蕉?。隨至小亭,已設(shè)樽俎:盤置青梅,一樽煮酒。二人對坐,開懷暢飲。
酒至半酣,忽陰云漠漠,驟雨將至。從人遙指天外龍掛〔龍掛〕即龍卷風(fēng)。遠(yuǎn)看積雨云下呈漏斗狀舒卷下垂,古人缺乏科學(xué)的了解,以為是施雨的龍?jiān)谙聮煳?。,操與玄德憑欄觀之。操曰:“使君知龍之變化否?”玄德曰:“未知其詳?!辈僭唬骸褒埬艽竽苄?,能升能隱:大則興云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升則飛騰于宇宙之間,隱則潛伏于波濤之內(nèi)。方今春深,龍乘時變化,猶人得志而縱橫四海。龍之為物,可比世之英雄。玄德久歷四方,必知當(dāng)世英雄。請?jiān)囍秆灾??!毙略唬骸皞淙庋郯沧R英雄?”操曰:“休得過謙?!毙略唬骸皞溥抖鞅樱檬擞诔?。天下英雄,實(shí)有未知。”操曰:“既不識其面,亦聞其名?!毙略唬骸盎茨显g(shù),兵糧足備,可為英雄?”操笑曰:“冢中枯骨,吾早晚必擒之!”玄德曰:“河北袁紹,四世三公,門多故吏;今虎踞冀州之地,部下能事者極多,可為英雄?”操笑曰:“袁紹色厲膽薄,好謀無斷;干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非英雄也?!毙略唬骸坝幸蝗嗣Q八俊,威鎮(zhèn)九州──劉景升可為英雄?”操曰:“劉表虛名無實(shí),非英雄也?!毙略唬骸坝幸蝗搜?dú)夥絼?,江東領(lǐng)袖──孫伯符乃英雄也?”操曰:“孫策藉父之名,非英雄也?!毙略唬骸耙嬷輨⒓居?,可為英雄乎?”操曰:“劉璋雖系宗室,乃守戶之犬耳,何足為英雄!”玄德曰:“如張繡、張魯、韓遂等輩皆何如?”操鼓掌大笑曰:“此等碌碌小人,何足掛齒!”玄德曰:“舍此之外,備實(shí)不知。”操曰:“夫英雄者,胸懷大志,腹有良謀,有包藏宇宙之機(jī)、吞吐天地之志者也。”玄德曰:“誰能當(dāng)之?”操以手指玄德,后自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操耳!”玄德聞言,吃了一驚,手中所執(zhí)匙箸,不覺落于地下。時正值天雨將至,雷聲大作。玄德乃從容俯首拾箸曰:“一震之威,乃至于此。”操笑曰:“丈夫亦畏雷乎?”玄德曰:“圣人‘迅雷風(fēng)烈必變①〔迅雷風(fēng)烈必變〕語出《論語 鄉(xiāng)黨》,說孔子遇到疾雷暴風(fēng),必定要改變?nèi)萆?,表示對上天的敬畏。迅雷風(fēng)烈,即迅雷烈風(fēng)?!?,安得不畏?”將聞言失箸緣故,輕輕掩飾過了。操遂不疑玄德。后人有詩贊曰:
勉從虎穴暫趨身,說破英雄驚殺人。巧借聞雷來掩飾,隨機(jī)應(yīng)變信如神。
天雨方住,見兩個人撞入后園,手提寶劍,突至亭前,左右攔擋不住。操視之,乃關(guān)、張二人也。原來二人從城外射箭方回,聽得玄德被許褚、張遼請將去了,慌忙來相府打聽;聞?wù)f在后園,只恐有失,故沖突而入。卻見玄德與操對坐飲酒。二人按劍而立。操問二人何來。云長曰:“聽知丞相和兄飲酒,特來舞劍,以助一笑?!辈傩υ唬骸按朔恰欓T會①〔鴻門會〕指充滿陰謀和殺機(jī)的宴會?!?,安用項(xiàng)莊、項(xiàng)伯乎?”玄德亦笑。操命:“取酒與二‘樊噲’壓驚。”關(guān)、張拜謝。須臾席散,玄德辭操而歸。云長曰:“險些驚殺我兩個!”玄德以落箸事說與關(guān)、張。關(guān)、張問是何意。玄德曰:“吾之學(xué)圃,正欲使操知我無大志;不意操竟指我為英雄,我故失驚落箸。又恐操生疑,故借懼雷以掩飾之耳。”關(guān)、張?jiān)唬骸靶终娓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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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故事很容易讓人想到鴻門宴的故事,但是和鴻門宴上殺氣騰騰,劉邦時時身處險境相比,這里曹、劉二人之間還沒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此時,袁紹、袁術(shù)未滅,劉備也還沒有形成氣候,不足以對曹操造成威脅,更何況他目前正依附于曹操。因此,曹、劉彼此成為主要對手還要過一段時間。從此后事情的發(fā)展來看,這一段文字可以看作是日后曹、劉正面交鋒的“引子”,預(yù)先營造了“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的緊張氣氛;而從結(jié)構(gòu)上來看,這一段文字暗示了整部小說將以魏(曹)、蜀(劉)兩個集團(tuán)的斗爭為線索。閱讀時,很容易讓人想到這個問題:曹操既然明確地意識到劉備是和他比肩的英雄,為什么不趁機(jī)殺了他?是一時的不忍之心,還是英雄惺惺相惜,還是想收服他?
這里人物語言描寫相當(dāng)出色,曹操不可一世、無所顧忌的氣概,劉備小心敷衍又存心試探的心理,都表現(xiàn)得很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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