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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巷
選自《中華散文珍藏本 柯靈卷》(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98年版)。柯靈(1909—2000)，浙江紹興人。作家。著有散文集《晦明》《長相思》《望春草》等。
──龍山雜記之一
柯靈巷，是城市建筑藝術(shù)中一篇飄逸恬靜的散文，一幅古雅沖淡的圖畫。
這種巷，常在江南的小城市中，有如古代的少女，躲在僻靜的深閨，輕易不肯拋頭露面。你要在這種城市里住久了，和她真正成了莫逆，你才有機會看見她，接觸到她優(yōu)嫻貞靜的風(fēng)度。她不是鄉(xiāng)村的陋巷，湫隘〔湫(jiǎo)隘〕低洼狹小。湫，低洼。破敗，泥濘坎坷，雜草亂生，兩旁還排列著錯落的糞缸。她也不是上海的里弄，鱗次櫛比的人家，擁擠得喘不過氣;小販憧憧〔憧憧(chōngchōng)〕往來不絕的樣子。來往，黝黯的小門邊，不時走出一些趿著拖鞋的女子，頭發(fā)亂似臨風(fēng)飛舞的秋蓬，眼睛里網(wǎng)滿紅絲，臉上殘留著隔夜的脂粉，懶洋洋地走到老虎灶①〔老虎灶〕江南一種燒開水的灶，樣子有點像老虎，多設(shè)在街邊巷口。上去提水。也不像北地的胡同，滿目塵土，風(fēng)起處彌天的黃沙。
這種小巷，隔絕了市廛〔廛(chán)〕賣東西的店鋪。的紅塵，卻又不是鄉(xiāng)村風(fēng)味。她又深又長，一個人耐心靜靜走去，要老半天才走完。她又這么曲折，你望著前面，好像已經(jīng)堵塞了，可是走了過去，一轉(zhuǎn)彎，依然是巷陌深深，而且更加幽靜。那里常是悄悄的，寂寂的，不論什么時候，你向巷中踅〔踅(xué)〕這里意思是緩步前行。去，都如寧靜的黃昏，可以清晰地聽到自己的足音。不高不矮的圍墻擋在兩邊，斑斑駁駁的苔痕，墻上掛著一串串的藤蘿，像古樸的屏風(fēng)。墻里常是人家的后園，修竹森森，天籟細細;春天還常有幾枝嬌艷的桃花杏花，娉娉婷婷，從墻頭搖曳紅袖，向行人招手。走過幾家墻門，都是緊緊地關(guān)著，不見一個人影，因為那都是人家的后門。偶然躺著一只狗，但是決不會對你狺狺〔狺狺(yínyín)〕狗叫的聲音。地狂吠。
小巷的動人處就是它無比的悠閑，只要你到巷里躑躅〔躑躅(zhízhú)〕徘徊，在一個地方來回走。一會，心情就會如巷尾的古井，那是一種和平的靜穆，而不是陰森和肅殺。它鬧中取靜，別有天地，仍是人間。它可能是一條現(xiàn)代的烏衣巷，家家有自己的一本哀樂賬，一部興衰史，可是重門疊戶，諱莫如深，夕陽影里，野草閑花，燕子低飛，尋覓舊家。只是一片澄明如水的氣氛，凈化一切，使人忘憂。
你是否覺得工作太勞累了?我勸你工余之暇，常到小巷里走走，那是最好的將息，會使你消除疲勞，緊張的心弦得到調(diào)整。你如果有時情緒煩躁，心境悒郁，我勸你到小巷里負手行吟一陣，你一定會豁然開朗，怡然自得，物我兩忘。你有愛人嗎?我建議不要帶了她去什么名園勝境，還是利用晨昏時節(jié)，到深巷中散散步。在那里，你們倆可以隨意談天，心貼得更近，在街上那種貪婪的睨視①〔睨(nì)視〕斜著眼睛看。，惡意的斜覷，巷里是沒有的;偶然呀的一聲，墻門口顯現(xiàn)出一個人影，又往往是深居簡出的姑娘，看見你們，會嬌羞地反身回避了。
巷，是人海洶洶中的一道避風(fēng)塘，給人帶來安全感;是城市喧囂擾攘中的一帶洞天幽境，勝似皇家的閣道，便于平常百姓徘徊徜徉。
愛逐臭爭利，錙銖必較〔錙銖(zīzhū)必較〕像錙銖那樣小的分量都要計較，形容非?？瘫×邌荨ｅO、銖，都是古代很小的重量單位，這里指極小的數(shù)量。的，請到長街鬧市去;愛輕嘴薄舌，爭是論非的，請到茶館酒樓去;愛鑼鼓鉦鏜，管弦嗷嘈的，請到歌臺劇院去;愛寧靜淡泊，沉思默想的，深深的小巷在歡迎你!
1930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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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小巷，在文人筆下一直有著某種動人的情韻?！爸烊笜蜻呉安莼ǎ瑸跻孪锟谙﹃栃?。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是劉禹錫的詩句，表達了對人世盛衰的深沉慨嘆;“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陸游的這兩句詩表達了百無聊賴中有所振作的心緒;現(xiàn)代詩人戴望舒的名作《雨巷》中寫道：“撐著油紙傘，獨自/彷徨在悠長、悠長/又寂寥的雨巷”，則傳達出詩人難言的悵惘之情。在本文作者的筆下，江南小巷疊映著人間至美的景致，書寫著世間生活的真諦，讀完文章，你對小巷產(chǎn)生什么樣的感覺和印象?
本文語言清幽淡雅，閱讀時注意體會這一特點。
積累下列詞語：
莫逆躑躅靜穆悒郁睨視斜覷擾攘徜徉鱗次櫛比娉娉婷婷諱莫如深怡然自得
錙銖必較寧靜淡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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