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6世紀(jì),巴黎并不是歐洲的“一線城市”,它遠(yuǎn)沒有威尼斯或者佛羅倫薩那種“近水樓臺先得月”的地理優(yōu)勢。但是,巴黎人“牛”慣了,他們既不愿意跟著老掉牙的古希臘和古羅馬當(dāng)跟班兒,更不齒于同土里土氣的“外省人”平起平坐。在“老巴黎”看來,全世界都得恭恭敬敬地跑到塞納河邊三拜九叩。惡心歐洲人還不算,他們攀比的目光又投到了大西洋對岸,法國人昂著脖子叫板:“一個巴黎的文化遺產(chǎn),抵得上整個美洲。”口氣可真大!遺憾的是,并非每件事兒巴黎都能“俊鳥登高枝”。1615年(另一說是1645年),威尼斯的首家咖啡館開張營業(yè),然而,這個新鮮玩意兒跋涉到巴黎街頭,已經(jīng)是半個世紀(jì)以后了。(下圖:咖啡,曾慰藉了整座歐洲。)
巴黎文化的腰桿很粗,成堆的詩人、畫家和音樂家為這座城市站腳助威。中國諺語說:“大花轎子人抬人”,巴黎以及在巴黎混過飯吃的藝術(shù)家們彼此吹噓,互相借勢。年頭兒多了,“名望磁場”就能輕而易舉地塑造一系列“喘氣的神話”。海明威就是其中一個,他幾乎是跪在巴黎跟前寫那本《流動的盛宴》,他說:“如果你有幸在青年時代到過巴黎,那么,不管你以后再到哪里,它都會跟著你,一生一世。”顯然,這是他往自己的臉上涂脂抹粉,畢竟曾在巴黎混過,那是他從新大陸轉(zhuǎn)移到“舊大陸”事業(yè)發(fā)跡的風(fēng)水寶地。他“在得道”之后,那些吃海明威的評論家們說,這為美國作家的作品里流淌著濃郁的咖啡氣息。看來,海明威是摽上巴黎了。
巴黎人也真夠“勢利眼”的,緊打著名作家海明威的主意——名人嘛,而且是獲得過諾貝爾文學(xué)獎的世界文化名人,當(dāng)然要雁過拔毛了。位于蒙巴斯大街171號的“丁香園咖啡館”迫不及待地把海明威當(dāng)年坐過的一個靠窗的位子單獨劃出來,惟恐客人看不到,還專門制了一面銅牌釘在椅背上,牌上赫然寫道:“海明威之位”,那種派頭兒很有幾分“姜太公在此”的霸道。這塊借來的牌位還蠻靈驗,喜歡海明威的人——尤其是“美國同胞”,大隊成排,他們樂于爽快地掏腰包和名人結(jié)一段“隔世緣”。上世紀(jì)20年代,海明威悶坐在那兒構(gòu)思他的《太陽照樣升起》,后人則大搖大擺地坐到同一個位子上,叫一杯“天價咖啡”,傻呵呵地品嘗著甘當(dāng)“冤大頭”的滋味。
每年深秋,當(dāng)北京城外紅葉滿枝的時候,同緯度的巴黎也黃透了滿街梧桐。“山山黃葉飛”的節(jié)氣很令人感傷,但咖啡館里的法國人卻顧不得梧桐苦雨,他們?nèi)匀欢酥鵁峥Х?,對巴黎往事津津樂道。也難怪,塞納河沿岸不但煮出了巴黎滿城的馨香,還為現(xiàn)代文明養(yǎng)育了三名拎著咖啡壺的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得者,他們是:海明威、加繆和薩特。(下圖:著名畫家梵·高筆下,巴黎夜晚的“露天咖啡館”。)
1957年,加繆的《鼠疫》得了諾貝爾文學(xué)獎,他首先想到的是“有福同享”,于是,專門在左岸的“圓頂咖啡館”大宴賓朋,隆重祝賀。1964年,薩特也交了這個好運,他就沒有加繆那么臉皮厚,非但不出席頒獎典禮,還不愿意花錢請客,老頭子若無其事地坐進(jìn)花神咖啡館,“吧嗒吧嗒”地抽他的馬格里特?zé)煻?。盡管他在世的時候滿臉秋霜,進(jìn)了棺材就身不由己了。精明的老板們當(dāng)然不肯放過拿死人做廣告的便宜事兒,圣日爾曼大街172號的花神咖啡館不惜把薩特美麗的情婦西蒙·波伏娃一塊兒拉來陪綁,店面迎門的招牌用法文標(biāo)注著:“薩特—波伏娃之地”。桌上的菜單清也一色印刷著薩特的語錄:“自由之路,經(jīng)由花神。”怎么樣?連咖啡館里的小小菜單都是大有來頭的,外地人來朝圣,不大大地破費一把,行嗎!(下圖:巴黎左岸,著名的“花神咖啡館”。)
老天爺可真是偏心眼兒,巴黎的咖啡館里駐著成批成批的文化巨匠,這些藝術(shù)天才像趕集上廟一樣,從各個國家跑來為巴黎捧場。說不定,塵土飛揚、馬蹄聲脆的馬車上,搭載的就是盧梭或者畢加索;或許,左岸小巷模糊的燈影里,拄著手杖款款而來的就是巴爾扎克或者詹姆斯·喬伊斯……俄羅斯的夏加爾也在巴黎混過些時候,他曾夸張地驚呼:“藝術(shù)的太陽,只照耀巴黎的天空。”當(dāng)然,這也是在美化他自己——就像海明威那樣,以自己是半個巴黎人而洋洋得意。
巴黎的水太深了,一家不起眼咖啡館就可能坐滿互不相識的大人物。“普各伯咖啡館”稱得上是巴黎圈子里的老大哥了,它開張的時候,路易十六還沒有倒臺。一天,有位小個子軍官喝完咖啡,發(fā)覺兜兒里沒帶錢,便滿臉堆笑跟老板商量,能否把自己的帽子押下抵賬。后來才知道,這個當(dāng)帽子的年輕人就是后來的法國皇帝拿破侖……(下圖:巴黎也有“星巴克”咖啡連鎖店。)
聞香下馬,知音叩門??Х龋衼砹藲W洲文明史上形形色色的頭面人物,它不偏袒貴族,也不冷落窮人。盡管巴黎并不在乎多一個張三,還是少一個李四,但是它一定不肯放棄吹牛的習(xí)性,畢竟塞納河在巴黎拐彎兒的地方沉積下來的東西太豐厚了,當(dāng)?shù)厝说拇_吹得起。再想,也夠討厭的,咖啡館里的大人物絕大多數(shù)不是“巴黎土著”,就連巴爾扎克這樣的文化巨匠也是招人瞧不起的“外省人”——外省,在巴黎的詞典里等于“土老帽兒”,因為欺生,巴爾扎克到死也沒有能敲開法蘭西學(xué)院的大門。借來的風(fēng)光,又不是你們自家的,何必那么氣兒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