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A的學生當老師，得A-的當法官，得B的當律師”，這是美國大學法學院至今保持的優(yōu)良傳統(tǒng)。
優(yōu)質的師資力量儲備，直接保證“教學產(chǎn)品”的高質量。有統(tǒng)計表明，美國44任總統(tǒng)中，約六成具有法律背景。包括奧巴馬在內(nèi)的一批美國總統(tǒng)，都曾是美國名牌大學法學院的學生。
美國的法學院究竟有何魔力，竟能吸引最拔尖的畢業(yè)生留校任教？有人說，“人肉市場”的遴選規(guī)則是個關鍵。它不僅科學、苛刻，最關鍵的是，它滿足了尖子生的“好勝心”，并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
籠罩在法學院上空的陰云，還是沒有散去。不管在中國，還是美國。
6月13日，趙星正“收拾鋪蓋”預備從美國歸來，他在網(wǎng)上看到一條消息：新出爐的《2012年大學生就業(yè)報告》中，國內(nèi)大學的法學專業(yè)又被列為“紅牌”專業(yè)。
這至少已是法學專業(yè)第三次吃“紅牌警告”。而在美國，法學畢業(yè)生的就業(yè)前景，同樣是公眾議論的話題。“從法學院畢業(yè)的學生平均負債10萬美元，不少人剛畢業(yè)就失業(yè)了。”
不過，“危機”向來也是“危中有機”的簡稱?；蛟S，對大學法學院來說，眼下正是趁機招攬好學生，儲存好老師苗子的最佳時期。
“美國大學的法學院歷來有句諺語：得A的學生當老師，得A-的當法官，得B的當律師。”留美4年、已經(jīng)在美國一所常春藤盟校獲得法學博士學位的趙星明白，這并不是一句玩笑話，而是一種苛刻但又極嚴謹?shù)膸熧Y招募方式所產(chǎn)生的良性結果。
美國法學院的師資招募，特立獨行地上演著那些專門研究權力與義務的法學專業(yè)戶們自己發(fā)明的“游戲”——人肉市場。這場優(yōu)勝劣汰、大浪淘沙的“游戲”，規(guī)則程序繁復，最終目的只有一個：確保最優(yōu)秀、最適合當老師的學生能夠留校任教。而這，或許也是美國法學教育始終保持高質量和高水準，即使畢業(yè)生日子不好過，照舊年復一年有眾多優(yōu)秀學生申請入學的秘密。
和美國大學諸多專業(yè)師資聘任的流程完全不同，全美法學院的師資招募，是以一種有趣的“人肉市場”方式來完成的。法學院每年的師資招募，都被安排在同一天，連地點都是同一個……
和國內(nèi)大學法學院已突破700所的規(guī)模相比，美國大學法學院或可以“精致”兩字形容。美國職業(yè)律師公會 (American Association of Law School,簡稱“AALS”)統(tǒng)計在冊的法學院，目前也就近200所。
AALS對于美國大學法學院的重要性，是趙星在留美的最后兩年才逐漸領會的。它不僅是美國法學教育圈中具有權威的學術機構，也和任何一個想到美國大學法學院任教的人的前途，緊緊連在一起。
2008年，在國內(nèi)拿到法學碩士學位后，趙星留美攻讀JSD學位(法律科學博士學位)。彼時支撐趙星的想法，就是“出口轉內(nèi)銷”。按照國內(nèi)大學的師資聘用規(guī)定，留校任教一般須有博士學位。相比本土大學，美國名校的博士學位有更加明顯的競爭力。
出乎趙星意料，到美國后，他的學習表現(xiàn)比國內(nèi)還好，“好運”亦不斷疊加。除了各門課的學習成績不俗外，先后有兩篇論文在美國的法學期刊上發(fā)表。
博士畢業(yè)在即，趙星在導師的鼓勵下，決定向AALS發(fā)出自己的簡歷——他將進入全美法學院的“人肉市場”，有可能的話，留在美國大學法學院任教。
和美國其他大學專業(yè)的師資聘任不同，全美法學院招募師資，是以一種有趣的“人肉市場”方式來完成的。法學院當年的師資招募都選在同一天同時鋪開，連地點都是同一個。
“時間通常定在每年10月下旬或11月上旬的某一天開始，地點是位于美國首府華盛頓的一家豪華酒店。屆時整個酒店幾乎就被包場。”趙星介紹，在此之前，當年有意愿加入法學院當教員的申請人，已按照規(guī)定把個人簡歷等核心材料遞送到AALS資料庫。這就是“人肉市場”的開啟。AALS的數(shù)據(jù)庫，匯集著當年所有有意愿進入美國大學法學院師資隊伍的候選教員名單。
到正式面試的那一天，收到面試通知的人和有招聘意愿的大學法學院都會在“人肉市場”出現(xiàn)。
“每人有30分鐘左右的面試時間，每個法學院將組織1到2天面試。”按一天8小時計算，一所大學的法學院最多只能面試32個申請對象。
去年，包括趙星在內(nèi)，AALS收到的候選教員申請材料，總計超過2000份。耶魯、哈佛、斯坦福、賓夕法尼亞、哥倫比亞、密歇根以及紐約州立大學等……很多美國排名前十位的法學院畢業(yè)生，都遞上了自己的簡歷。
高材生熱衷當大學教師，并非僅僅出于純粹的學術追求。當美國各大法學院的就業(yè)形勢還沒有眼下這般焦人的時候，這樣的“就業(yè)定勢”已存在了許久。
“我看過一個職業(yè)排行榜，大學教授被認為是美國所有工種中，性價比第二高的職業(yè)。”趙星承認，剛開始，他對這份榜單的合理性暗暗存疑。大學教授從來不是高收入行業(yè)，即使在香港地區(qū)，大學教授的平均收入和福利待遇被認為高過美國，但這個職業(yè)群體的年收入也無法和金融大鱷們相較。
但身邊的很多美國朋友，不斷為趙星補充著美國社會的就業(yè)“細節(jié)”。
“你可能覺得律師收入很高，但如果把他們的收入除以工作時間，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時薪和一個出租車司機差不多。”
“你最理想的工作在華爾街嗎？當然，那是一種選擇。但高風險和你的收入有很大的關聯(lián)，你愿意一直承擔高風險的工作嗎？”……
留美期間，趙星除了專心致志學習法學專業(yè)，還去沃頓商學院修習過一些課程。在和美國同學聊到職業(yè)規(guī)劃時，他發(fā)現(xiàn)，包括他在內(nèi)的很多亞裔學生，時常被本土的學生和老師冠之以“勤勞的”或“努力的”這類好聽的稱謂。確實，日本和韓國同學對學習持之以恒的熱情、印度學生每天只睡三四小時的拼命程度，以及中國學生刷新各科“A”等級紀錄的執(zhí)著，都是美國大學里的“風景”。而所有的這些勤奮和付出，歸結起來不過是為了畢業(yè)時換取一個好工作。
什么才算“好工作”？趙星也聽一些美國教授和前輩談過他們的見解。
有個朋友曾給趙星畫過一幅關于職業(yè)選擇的草圖，那是經(jīng)濟學上很出名的“效用曲線”。X軸代表收入，Y軸代表效用，整個曲線剛開始呈上凸形，代表收入越高效用越大；但漸漸地，曲線走勢平穩(wěn)甚至有下行趨勢，這就意味著收入增加到一定水平后呈現(xiàn)效用遞減，高收益已經(jīng)不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不少人就是基于這根效用曲線來理解好工作和好收入的。錢不需要很多，夠用就好。”在美國，一個大學教授的收入供養(yǎng)一家人無虞。有測算表明，即使在一些經(jīng)濟欠發(fā)達的州，大學教員的收入在當?shù)匾簿哂休^強的購買力，外加教師工作本身的彈性特點和較好的福利，這些，都是很多尖子生愿意留任大學教師的重要原因。
新進教員都要過一道關——全員投票。據(jù)說，這是“人肉市場”招募制度設計之初，一些法學院資深教授們特別提議的，“目的就是防止那些大權在握的院長們，出于各種原因和考慮，把不合適的人引進法學院。”
充分競爭的遴選機制，宛如另一塊“磁鐵”，無形中會把很多法學院的優(yōu)等生引向教員崗位。有人說，“人肉市場”的規(guī)則，似乎從根本上滿足了那些尖子生的好勝心：有一套招募機制讓你相信你就是最好的。
“人肉市場”進行時，每個進駐的法學院面試團都由6到10名專家組成。“所有想當老師的申請人都知道，這次面試十分關鍵。但是，代表大學法學院前來面試的專家團，只能投否決票，卻沒有招募大權。”
在趙星的印象里，去年AALS收到2000份申請材料后，經(jīng)過初始審核，最終參加面試的約400人。當然，同一個申請人可以收到好幾所法學院的面試通知。但是，100多家設攤的法學院里，也有不少純屬“友情客串”。
“我聽說，每年來酒店擺攤的100來個法學院，有的在當年根本沒有職位空缺，也沒有招募計劃。他們設一個攤位面試，只是想看看有哪些有競爭力的候選人進入了教員市場，以便今后有教員名額空缺時，可隨時挖角。”
出于“廣種薄收”的考慮，那兩天，趙星在酒店里共進出了9個房間——參加了9所法學院的面試。
其后，就是等待。專家團投票淘汰一大批申請人之后，剩下的少數(shù)入圍者，將被各家法學院邀請，參加例行的“Oncampusjob talk”，即申請人要前往應聘的那家法學院，在所有學院教員出席的大會上，做一次應聘發(fā)言。這就是第二輪面試，演講后即舉行全員投票。“一般，參加這一輪演講的，每個法學院也就3至5人。只有拿到三分之二以上選票的，才能被法學院錄用為教員。”
據(jù)說，這個規(guī)則也是“人肉市場”招募制度設計之初，一些法學院資深教授特別提議的，“目的就是防止那些大權在握的院長們，出于各種原因和考慮，把不合適的人引進法學院。”說到這里，趙星不禁莞爾。他之所以能收到9所大學法學院發(fā)出的面試邀請，和導師在圈內(nèi)的名聲以及大力推薦有極大關系。但這也是導師發(fā)揮影響力的極限了。經(jīng)過各法學院專家團和學校全員的兩輪面試投票，最后，只有一家法學院給了趙星Offer。
“去年首輪面試后，受邀去各法學院做演講的大概是六七十人，最后約有三十多個人找到教職。”數(shù)次較量，讓趙星對美國法學院“人肉市場”里的同輩有了近距離的觀察。
“本以為自己不錯了，后來發(fā)現(xiàn)差距還是很大。”趙星發(fā)現(xiàn)，去年在“人肉市場”里搏殺，并最終拿到美國排名前10的法學院Offer的，不僅發(fā)文成績不俗，而且多數(shù)擁有兩個以上名校的學位。比如JD(法律博士學位)+經(jīng)濟學博士，抑或JD+金融學博士。據(jù)趙星所知，有位不久前拿到賓夕法尼亞大學法學院Offer的“新人”，就是名校JD和心理學博士，研究違約對合同雙方產(chǎn)生的心理暗示。這類前沿課題研究，法學院十分歡迎。
“美國的法學院正在發(fā)生變化。老一輩的教授，大多是文史專業(yè)出身；但現(xiàn)在的教授多有經(jīng)濟、金融學背景，法學和其他學科的交叉研究，正越來越多，對教授學歷背景的要求也越來越高”。趙星知道，盡管只拿到一所法學院的Offer，但已足夠幸運?？勺詈?，他仍然婉拒了這份唾手可得的教職。
舍棄“1%的幸運”是否會后悔，趙星心里沒底。他有個就職心愿：“什么時候，這里的‘人情’少一點，‘人肉’多一點就好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后悔。”法學院一職難求，即便是哈佛、耶魯?shù)确▽W院畢業(yè)生，要成為2000個申請人中最后的“1%”，最后也不得不屈居于三流的法學院。論及美國法學院較高的教學質量，內(nèi)行人知道，比起挑生源，真正關鍵的還是挑教師。
但趙星逗趣地說，“真要拿下那份教職，也需要莫大的勇氣。”
給趙星Offer的法學院，排名在全美130名左右，坐落于一個人口只有5000人的小鎮(zhèn)。“小鎮(zhèn)的主要經(jīng)濟收入就是制作美式橄欖球。那里的孩子1-5年級在鎮(zhèn)里受教育，讀中學后就要送到離小鎮(zhèn)1.5小時車程以外的市里去。”偏僻的地理位置，是趙星放棄教職的主要原因。
此前，趙星參加過一個學術交流項目，在紐黑文市蝸居了一年。
康涅狄格州紐黑文市，正是全美排名第一的耶魯大學法學院的所在地。“要不是沖著耶魯，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住在那里的。”紐黑文的市中心，“黃金地段”無不是耶魯校園屬地。但美麗的耶魯校園，最大的受益者或許只是聞名到訪的游客。耶魯?shù)膶W生時常會收到來自學校發(fā)出的預警郵件，告知他們要時刻注意人身安全，不要輕易邁出校園屬地。“紐黑文市很小，加上經(jīng)濟不景氣，治安不是太好。”這一年的耶魯交流學習，雖然在學術上彌足珍貴，但也或多或少嚇到了趙星：真到了只有5000人居住的小鎮(zhèn)，是否可能安居樂業(yè)？
“每年能夠拿到美國法學院教職的亞裔也就兩三人，如果哪一年達到五人，就是超常規(guī)了。”這是趙星私下從前輩們那里聽說的“行情”。
不少留任亞裔教員的研究方向，讓趙星看到了留美任教的另一種局限。
“中國人留在美國，研究和教授的基本是和中國有關的法律，否則法學院基本不會留你。而是研究美國法律，你也沒什么優(yōu)勢。”法學研究具有社會科學的明顯特質，地域性較強。留美期間，趙星看到自己的好朋友、一個攻讀人類學博士的老外，為了研究中國少數(shù)民族的課題，專門苦學中文，還不遠萬里自掏腰包跑到寧夏一個村子里蹲點，做了三個月的田野調查。那股做學問的熱乎勁感動了趙星，他也很難說服自己，明明要研究中國公司法，卻得窩在遙遠的美國法學院里，與國內(nèi)的公司相隔萬里，靠著在互聯(lián)網(wǎng)和論文庫里翻閱海量的資料炮制論文……
眼下，決定“打道回府”的趙星，手里握著好幾家國內(nèi)一流法學院的邀約。這本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間或也有“小插曲”。有家法學院知會他，錄用之事恐怕要再等等，因為學院里的“人事正在變動”；還有一家法學院催著他，學校針對“海歸”引進人才的政策可能變動，再不簽就趕不上了……
趙星心里有個簡單的就職愿望。“什么時候，這里的‘人情’少一點，‘人肉’多一點就好了。”
優(yōu)質的師資力量儲備，直接保證“教學產(chǎn)品”的高質量。有統(tǒng)計表明，美國44任總統(tǒng)中，約六成具有法律背景。包括奧巴馬在內(nèi)的一批美國總統(tǒng)，都曾是美國名牌大學法學院的學生。
美國的法學院究竟有何魔力，竟能吸引最拔尖的畢業(yè)生留校任教？有人說，“人肉市場”的遴選規(guī)則是個關鍵。它不僅科學、苛刻，最關鍵的是，它滿足了尖子生的“好勝心”，并將他們一網(wǎng)打盡……
籠罩在法學院上空的陰云，還是沒有散去。不管在中國，還是美國。
6月13日，趙星正“收拾鋪蓋”預備從美國歸來，他在網(wǎng)上看到一條消息：新出爐的《2012年大學生就業(yè)報告》中，國內(nèi)大學的法學專業(yè)又被列為“紅牌”專業(yè)。
這至少已是法學專業(yè)第三次吃“紅牌警告”。而在美國，法學畢業(yè)生的就業(yè)前景，同樣是公眾議論的話題。“從法學院畢業(yè)的學生平均負債10萬美元，不少人剛畢業(yè)就失業(yè)了。”
不過，“危機”向來也是“危中有機”的簡稱?；蛟S，對大學法學院來說，眼下正是趁機招攬好學生，儲存好老師苗子的最佳時期。
“美國大學的法學院歷來有句諺語：得A的學生當老師，得A-的當法官，得B的當律師。”留美4年、已經(jīng)在美國一所常春藤盟校獲得法學博士學位的趙星明白，這并不是一句玩笑話，而是一種苛刻但又極嚴謹?shù)膸熧Y招募方式所產(chǎn)生的良性結果。
美國法學院的師資招募，特立獨行地上演著那些專門研究權力與義務的法學專業(yè)戶們自己發(fā)明的“游戲”——人肉市場。這場優(yōu)勝劣汰、大浪淘沙的“游戲”，規(guī)則程序繁復，最終目的只有一個：確保最優(yōu)秀、最適合當老師的學生能夠留校任教。而這，或許也是美國法學教育始終保持高質量和高水準，即使畢業(yè)生日子不好過，照舊年復一年有眾多優(yōu)秀學生申請入學的秘密。
和美國大學諸多專業(yè)師資聘任的流程完全不同，全美法學院的師資招募，是以一種有趣的“人肉市場”方式來完成的。法學院每年的師資招募，都被安排在同一天，連地點都是同一個……
和國內(nèi)大學法學院已突破700所的規(guī)模相比，美國大學法學院或可以“精致”兩字形容。美國職業(yè)律師公會 (American Association of Law School,簡稱“AALS”)統(tǒng)計在冊的法學院，目前也就近200所。
AALS對于美國大學法學院的重要性，是趙星在留美的最后兩年才逐漸領會的。它不僅是美國法學教育圈中具有權威的學術機構，也和任何一個想到美國大學法學院任教的人的前途，緊緊連在一起。
2008年，在國內(nèi)拿到法學碩士學位后，趙星留美攻讀JSD學位(法律科學博士學位)。彼時支撐趙星的想法，就是“出口轉內(nèi)銷”。按照國內(nèi)大學的師資聘用規(guī)定，留校任教一般須有博士學位。相比本土大學，美國名校的博士學位有更加明顯的競爭力。
出乎趙星意料，到美國后，他的學習表現(xiàn)比國內(nèi)還好，“好運”亦不斷疊加。除了各門課的學習成績不俗外，先后有兩篇論文在美國的法學期刊上發(fā)表。
博士畢業(yè)在即，趙星在導師的鼓勵下，決定向AALS發(fā)出自己的簡歷——他將進入全美法學院的“人肉市場”，有可能的話，留在美國大學法學院任教。
和美國其他大學專業(yè)的師資聘任不同，全美法學院招募師資，是以一種有趣的“人肉市場”方式來完成的。法學院當年的師資招募都選在同一天同時鋪開，連地點都是同一個。
“時間通常定在每年10月下旬或11月上旬的某一天開始，地點是位于美國首府華盛頓的一家豪華酒店。屆時整個酒店幾乎就被包場。”趙星介紹，在此之前，當年有意愿加入法學院當教員的申請人，已按照規(guī)定把個人簡歷等核心材料遞送到AALS資料庫。這就是“人肉市場”的開啟。AALS的數(shù)據(jù)庫，匯集著當年所有有意愿進入美國大學法學院師資隊伍的候選教員名單。
到正式面試的那一天，收到面試通知的人和有招聘意愿的大學法學院都會在“人肉市場”出現(xiàn)。
“每人有30分鐘左右的面試時間，每個法學院將組織1到2天面試。”按一天8小時計算，一所大學的法學院最多只能面試32個申請對象。
去年，包括趙星在內(nèi)，AALS收到的候選教員申請材料，總計超過2000份。耶魯、哈佛、斯坦福、賓夕法尼亞、哥倫比亞、密歇根以及紐約州立大學等……很多美國排名前十位的法學院畢業(yè)生，都遞上了自己的簡歷。
高材生熱衷當大學教師，并非僅僅出于純粹的學術追求。當美國各大法學院的就業(yè)形勢還沒有眼下這般焦人的時候，這樣的“就業(yè)定勢”已存在了許久。
“我看過一個職業(yè)排行榜，大學教授被認為是美國所有工種中，性價比第二高的職業(yè)。”趙星承認，剛開始，他對這份榜單的合理性暗暗存疑。大學教授從來不是高收入行業(yè)，即使在香港地區(qū)，大學教授的平均收入和福利待遇被認為高過美國，但這個職業(yè)群體的年收入也無法和金融大鱷們相較。
但身邊的很多美國朋友，不斷為趙星補充著美國社會的就業(yè)“細節(jié)”。
“你可能覺得律師收入很高，但如果把他們的收入除以工作時間，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的時薪和一個出租車司機差不多。”
“你最理想的工作在華爾街嗎？當然，那是一種選擇。但高風險和你的收入有很大的關聯(lián)，你愿意一直承擔高風險的工作嗎？”……
留美期間，趙星除了專心致志學習法學專業(yè)，還去沃頓商學院修習過一些課程。在和美國同學聊到職業(yè)規(guī)劃時，他發(fā)現(xiàn)，包括他在內(nèi)的很多亞裔學生，時常被本土的學生和老師冠之以“勤勞的”或“努力的”這類好聽的稱謂。確實，日本和韓國同學對學習持之以恒的熱情、印度學生每天只睡三四小時的拼命程度，以及中國學生刷新各科“A”等級紀錄的執(zhí)著，都是美國大學里的“風景”。而所有的這些勤奮和付出，歸結起來不過是為了畢業(yè)時換取一個好工作。
什么才算“好工作”？趙星也聽一些美國教授和前輩談過他們的見解。
有個朋友曾給趙星畫過一幅關于職業(yè)選擇的草圖，那是經(jīng)濟學上很出名的“效用曲線”。X軸代表收入，Y軸代表效用，整個曲線剛開始呈上凸形，代表收入越高效用越大；但漸漸地，曲線走勢平穩(wěn)甚至有下行趨勢，這就意味著收入增加到一定水平后呈現(xiàn)效用遞減，高收益已經(jīng)不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不少人就是基于這根效用曲線來理解好工作和好收入的。錢不需要很多，夠用就好。”在美國，一個大學教授的收入供養(yǎng)一家人無虞。有測算表明，即使在一些經(jīng)濟欠發(fā)達的州，大學教員的收入在當?shù)匾簿哂休^強的購買力，外加教師工作本身的彈性特點和較好的福利，這些，都是很多尖子生愿意留任大學教師的重要原因。
新進教員都要過一道關——全員投票。據(jù)說，這是“人肉市場”招募制度設計之初，一些法學院資深教授們特別提議的，“目的就是防止那些大權在握的院長們，出于各種原因和考慮，把不合適的人引進法學院。”
充分競爭的遴選機制，宛如另一塊“磁鐵”，無形中會把很多法學院的優(yōu)等生引向教員崗位。有人說，“人肉市場”的規(guī)則，似乎從根本上滿足了那些尖子生的好勝心：有一套招募機制讓你相信你就是最好的。
“人肉市場”進行時，每個進駐的法學院面試團都由6到10名專家組成。“所有想當老師的申請人都知道，這次面試十分關鍵。但是，代表大學法學院前來面試的專家團，只能投否決票，卻沒有招募大權。”
在趙星的印象里，去年AALS收到2000份申請材料后，經(jīng)過初始審核，最終參加面試的約400人。當然，同一個申請人可以收到好幾所法學院的面試通知。但是，100多家設攤的法學院里，也有不少純屬“友情客串”。
“我聽說，每年來酒店擺攤的100來個法學院，有的在當年根本沒有職位空缺，也沒有招募計劃。他們設一個攤位面試，只是想看看有哪些有競爭力的候選人進入了教員市場，以便今后有教員名額空缺時，可隨時挖角。”
出于“廣種薄收”的考慮，那兩天，趙星在酒店里共進出了9個房間——參加了9所法學院的面試。
其后，就是等待。專家團投票淘汰一大批申請人之后，剩下的少數(shù)入圍者，將被各家法學院邀請，參加例行的“Oncampusjob talk”，即申請人要前往應聘的那家法學院，在所有學院教員出席的大會上，做一次應聘發(fā)言。這就是第二輪面試，演講后即舉行全員投票。“一般，參加這一輪演講的，每個法學院也就3至5人。只有拿到三分之二以上選票的，才能被法學院錄用為教員。”
據(jù)說，這個規(guī)則也是“人肉市場”招募制度設計之初，一些法學院資深教授特別提議的，“目的就是防止那些大權在握的院長們，出于各種原因和考慮，把不合適的人引進法學院。”說到這里，趙星不禁莞爾。他之所以能收到9所大學法學院發(fā)出的面試邀請，和導師在圈內(nèi)的名聲以及大力推薦有極大關系。但這也是導師發(fā)揮影響力的極限了。經(jīng)過各法學院專家團和學校全員的兩輪面試投票，最后，只有一家法學院給了趙星Offer。
“去年首輪面試后，受邀去各法學院做演講的大概是六七十人，最后約有三十多個人找到教職。”數(shù)次較量，讓趙星對美國法學院“人肉市場”里的同輩有了近距離的觀察。
“本以為自己不錯了，后來發(fā)現(xiàn)差距還是很大。”趙星發(fā)現(xiàn)，去年在“人肉市場”里搏殺，并最終拿到美國排名前10的法學院Offer的，不僅發(fā)文成績不俗，而且多數(shù)擁有兩個以上名校的學位。比如JD(法律博士學位)+經(jīng)濟學博士，抑或JD+金融學博士。據(jù)趙星所知，有位不久前拿到賓夕法尼亞大學法學院Offer的“新人”，就是名校JD和心理學博士，研究違約對合同雙方產(chǎn)生的心理暗示。這類前沿課題研究，法學院十分歡迎。
“美國的法學院正在發(fā)生變化。老一輩的教授，大多是文史專業(yè)出身；但現(xiàn)在的教授多有經(jīng)濟、金融學背景，法學和其他學科的交叉研究，正越來越多，對教授學歷背景的要求也越來越高”。趙星知道，盡管只拿到一所法學院的Offer，但已足夠幸運?？勺詈?，他仍然婉拒了這份唾手可得的教職。
舍棄“1%的幸運”是否會后悔，趙星心里沒底。他有個就職心愿：“什么時候，這里的‘人情’少一點，‘人肉’多一點就好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后悔。”法學院一職難求，即便是哈佛、耶魯?shù)确▽W院畢業(yè)生，要成為2000個申請人中最后的“1%”，最后也不得不屈居于三流的法學院。論及美國法學院較高的教學質量，內(nèi)行人知道，比起挑生源，真正關鍵的還是挑教師。
但趙星逗趣地說，“真要拿下那份教職，也需要莫大的勇氣。”
給趙星Offer的法學院，排名在全美130名左右，坐落于一個人口只有5000人的小鎮(zhèn)。“小鎮(zhèn)的主要經(jīng)濟收入就是制作美式橄欖球。那里的孩子1-5年級在鎮(zhèn)里受教育，讀中學后就要送到離小鎮(zhèn)1.5小時車程以外的市里去。”偏僻的地理位置，是趙星放棄教職的主要原因。
此前，趙星參加過一個學術交流項目，在紐黑文市蝸居了一年。
康涅狄格州紐黑文市，正是全美排名第一的耶魯大學法學院的所在地。“要不是沖著耶魯，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住在那里的。”紐黑文的市中心，“黃金地段”無不是耶魯校園屬地。但美麗的耶魯校園，最大的受益者或許只是聞名到訪的游客。耶魯?shù)膶W生時常會收到來自學校發(fā)出的預警郵件，告知他們要時刻注意人身安全，不要輕易邁出校園屬地。“紐黑文市很小，加上經(jīng)濟不景氣，治安不是太好。”這一年的耶魯交流學習，雖然在學術上彌足珍貴，但也或多或少嚇到了趙星：真到了只有5000人居住的小鎮(zhèn)，是否可能安居樂業(yè)？
“每年能夠拿到美國法學院教職的亞裔也就兩三人，如果哪一年達到五人，就是超常規(guī)了。”這是趙星私下從前輩們那里聽說的“行情”。
不少留任亞裔教員的研究方向，讓趙星看到了留美任教的另一種局限。
“中國人留在美國，研究和教授的基本是和中國有關的法律，否則法學院基本不會留你。而是研究美國法律，你也沒什么優(yōu)勢。”法學研究具有社會科學的明顯特質，地域性較強。留美期間，趙星看到自己的好朋友、一個攻讀人類學博士的老外，為了研究中國少數(shù)民族的課題，專門苦學中文，還不遠萬里自掏腰包跑到寧夏一個村子里蹲點，做了三個月的田野調查。那股做學問的熱乎勁感動了趙星，他也很難說服自己，明明要研究中國公司法，卻得窩在遙遠的美國法學院里，與國內(nèi)的公司相隔萬里，靠著在互聯(lián)網(wǎng)和論文庫里翻閱海量的資料炮制論文……
眼下，決定“打道回府”的趙星，手里握著好幾家國內(nèi)一流法學院的邀約。這本不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但間或也有“小插曲”。有家法學院知會他，錄用之事恐怕要再等等，因為學院里的“人事正在變動”；還有一家法學院催著他，學校針對“海歸”引進人才的政策可能變動，再不簽就趕不上了……
趙星心里有個簡單的就職愿望。“什么時候，這里的‘人情’少一點，‘人肉’多一點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