僑報記者 李竑：2010年，全美約150萬患者接受了臨終關(guān)懷服務(wù)。在這些患者中，38%是癌癥病人，其余是心臟病、肺病、肝病和老年失智癥患者。其中，歐裔患者占82%，亞裔患者占1.1%，華人患者的比例只有不到0.3%。許多華裔家庭不能接受患者臨終關(guān)懷服務(wù)，主要原因是擔心日后被指未盡孝道，因此在家人病危時一定要求醫(yī)生盡全力搶救。在許多情況下，由于受固有觀念的影響，患者家屬堅持依靠儀器延長患者的生命，而患者的痛苦時間也同時在延長，事后家屬往往會為當時的錯誤決定落得終身遺憾。改變觀念才能減少家人的痛苦！
    為生命畫上無悔的句號
    即便是接受了安寧服務(wù)，病人家屬的內(nèi)心還是經(jīng)常備受煎熬。有位女士的母親因癌癥末期進入安寧療護系統(tǒng)，可是她心中仍抱有希望，不肯給母親足量的嗎啡止痛，怕會有負面作用，當時她母親褥瘡十分嚴重，半身癱瘓，癌細胞已蔓延全身。有天晚上母親忽然大痛不已，女兒還是不愿給母親用太多嗎啡，堅持讓救護車再送入醫(yī)院。在醫(yī)院病房里，一進房間就能聞到一股死老鼠的惡臭，原來她母親臀部的褥瘡已經(jīng)肉腐見骨。由于她堅持打營養(yǎng)針救治，不讓用全量嗎啡，做安寧步驟，醫(yī)生也無可奈何。
    后來，6位醫(yī)生和這位女兒一起開了一個會診會議，希望她能放下，讓她母親不再受苦。當她終于點頭，愿意只做止痛安寧的措施后，她母親終于可以安靜入睡，不到24小時即安然離開人世，臉色不再掙扎痛苦，走時十分安祥。母親去世兩年過去了，但她卻陷入了無盡的悔恨中，無法自拔，她時時自責讓母親多受許多不必要的痛苦。
    王莉莉指出，近20年來歐美對疼痛進行了大量硏究，事實上已獲得有效控制癌癥疼痛的方法，而且糾正了許多非常錯誤的觀念。很多人認為癌癥病人需盡量忍耐疼痛，不得已時才用藥，否則藥物會成癮，或劑量愈用愈多，這與事實剛好相反。癌癥病人愈是忍耐疼痛，等痛到極點時才用藥，反而須加重劑量才壓得住癥狀。疼痛的經(jīng)驗使病人產(chǎn)生焦慮，焦慮會降低病人對痛的承受能力，所以藥物的使用量會不斷升高?，F(xiàn)代癌癥止痛原則是：“痛前用藥”。在病人還沒有痛時先用藥，使病人消除疼痛的記憶及焦慮，因此藥物的劑量不但不增反而減少。
    許多人對嗎啡也有許多誤解，如使用成癮等。事實上，歐美的許多硏究發(fā)現(xiàn)，幾乎沒有臨終病人是因為使用嗎啡而造成上癮的。如果進入了安寧照顧，就有專業(yè)人員對病患及家人進行指導，就會免除病患及家人因不了解而承受許多不必要的痛苦。
    來自杭州的王群力，2005年舉家來到紐約，2008年，在一次體檢中發(fā)現(xiàn)自己罹患腸癌晚期。王群力的家人面對突如其來的打擊，十分悲傷。王群力和病魔進行了三年的抗爭。最后當醫(yī)生斷定病情已進入末期時，在家庭醫(yī)生和王莉莉的協(xié)助下，他們接受了安寧照顧。
    天性樂觀的王群力為了回饋社會，最后決定捐出眼角膜。他常說自己的眼睛最好，可以看到地上的螞蟻在爬，他要把自己最好的捐出來。
    古人云：“天為生命定壽元，人為天命賦意義?！卑矊幏?wù)給予病人身體、心理和靈性的照顧。紐約華人社區(qū)里有這么一群人，他們希望更多的人了解這項服務(wù)，讓臨終的病患如秋葉般靜美地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讓病患家屬不再遺憾，不再傷痛。
    安寧服務(wù)難過孝順關(guān)
    下城醫(yī)院社區(qū)事務(wù)及醫(yī)務(wù)關(guān)系高級助理副院長黎翠文表示，很多病人愿意接受安寧服務(wù)，但家人那里無法通過。黎翠文說：“坦白地講，有些病是沒有辦法根治的，我們可以讓病人在剩下的時間過得好，沒必要那么痛苦地死。但很多時候家人過不了孝順關(guān)和面子關(guān)，他們沒有想到，因為所謂的孝順和面子，病人反而要額外承受更多的痛苦。”
    “比如‘急救’，臨終病人的家屬常懇求醫(yī)生盡量救治病人，當病人呼吸心跳停止時，做一套心肺復(fù)蘇急救術(shù)（CPR）。然而急救只是暫時挽回心跳呼吸，延長數(shù)小時，頂多數(shù)天的生命，病人病情仍在繼續(xù)惡化，急救并不能真正挽回他們的生命。在醫(yī)院，我們常見到病人因為痛苦，會去拔急救時插入氣管的管子，所以醫(yī)護人員就會把病人的雙手綁在床沿上，病人插著管子不能言語，全身又動彈不得，只能流淚。有時病人會生氣家屬及醫(yī)療人員讓他受如此折磨，而開眼不看人，含恨而終?！?BR>    “目前在美國醫(yī)學倫理上已承認，不為末期病患作急救是符合倫理。但讓華人家屬接受這個概念很艱難，很多子女認為，如果不用盡所有手段搶救父母，就是不孝。如果該做的都做了，做兒女的就沒有遺憾了?！?BR>    黎翠文介紹了這么一樁個案：有個90多歲的老先生，有10個子女，除了大兒子，9個都在美國，平時生活起居都由大女兒照料。當老先生到病癥末期時，當時在美的8個子女都同意大姐的決定，讓老父親接受安寧服務(wù)，但依據(jù)中國傳統(tǒng)，他們要跟大哥商量。大哥說，等他到美國后做決定。后來大哥來到了美國。但到了后，他反對父親進入安寧護理，說這樣是不孝。
    “于是，我們花了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每天跟他分析他父親的病。我跟他說，現(xiàn)在不要說是你爸爸，如果你是病人，你要做這些治療嗎？這些治療對你的生命有何幫助？對你身邊的所有親人有何幫助？”黎翠文說，三天后他同意了。
    “我?？吹?，有時家人真的很疲憊了，可就是不敢接受安寧服務(wù)，就怕人家說不孝。其實，孝心是平時有時間請父母去喝茶，回家吃個晚飯，多陪陪他們，那才是父母最需要的?！崩璐湮谋硎?。
    安寧服務(wù)難過面子關(guān)
    更多的病患家屬因為過不了面子關(guān)，而拒絕安寧服務(wù)。
    王莉莉說，有一個家庭，有3個兒子，老大老二同意讓媽媽安樂走，可老三反對。他說：“如果我們簽字，就是放棄媽媽，我們會被親戚同鄉(xiāng)罵的?！?BR>    在下城醫(yī)院，有一位長期洗腎病人何先生，多年來，都是太太推著他到醫(yī)院接受治療，最后因感染到了末期住在醫(yī)院。醫(yī)院的護士鄔海倫在查房時，每次看到他太太都非常疲憊，滿臉愁容，一言不發(fā)。
    鄔海倫關(guān)切地詢問她，第一次她沒有反應(yīng)，第二次又問，并吿訴她安寧照顧是什么?？商辉敢庾屨煞蚪邮馨矊幷疹?，她怕被人說這樣做是“謀害親夫”。后來醫(yī)院介紹王莉莉跟何太太見面，何太太問了許多問題，而后回家跟子女商量。第二天，何先生的子女對母親說：“媽媽你不用說話，我們來吿訴醫(yī)生，是時候了，讓爸爸接受安寧照顧。我們來負起這個責任，你不用擔心將來如何面對任何親人，面對任何人?！?BR>    何太太非常感謝王莉莉和鄔海倫，她說：“我知道這么撐下去，我會比他還早死，自從他住院后，我沒有一天好睡，我到了快崩潰的地步。但見了王莉莉后，我的命運在那一刻有了轉(zhuǎn)機。跟她談了后，回家跟子女說了，第二天就睡到天亮。我整個人放松了，不要擔心如何跟子女交代？如何面對丈夫？將來人家怎么看我？我更感謝黎翠文對我說，你要做的事你都做夠了，你先生知道，你的子女也知道，你做夠了你的本分?！?BR>